治疗皮肤白癜风专家 http://pf.39.net/bdfyy/zjft/180423/6185588.html李开先《宝剑记》传奇与《金瓶梅》的密切的关系,奠定了李氏作为《金瓶梅》作者“候选人”的地位。不是吗?
《宝剑记》曲白在《金瓶梅》中的多次出现,经由中外学者详加论列,已成为李开先作《金瓶梅》说的最有力的证据。
但最有力的驳议也在这里,或言李氏当时或后世的文人都有引录《宝剑记》曲文的可能,以此项理由,不足以系定作者。
则《金瓶梅》与《宝剑记》的关系究竟属于怎样的一种情况,两书是否仅仅是几段唱文或念白的相同?是应该首先搞清楚的。
在这篇论文中,笔者试图在韩南先生、徐朔方先生等学术界前辈所提供的资料基础上,对《宝剑记》和《金瓶梅》在更广阔的资料范围内进行一次再比较,并提出一些新的证据。
经过对两书的阅读、对照与思考,笔者认为:
《宝剑记》与《金瓶梅》的关系,决不仅仅是后者抄录了前者的几支曲文,两书有共通的改编思想(都由《水浒传》改编行发)和创作意识,有近同的行文、造语的习惯,在塑造形象、绘制意境、设置情节上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金瓶梅》引录《宝剑记》曲白述考
关于《金瓶梅》引用李开先《宝剑记》曲文和宾白的情况,虽已有海内外专家作了较深入的研究,但却得出过不同的结论,很值得进行一番新的考索。
(一)曲文的大段抄引
《宝剑记》第三十三出,写林冲在隆冬之夜值宿草料厂,饥寒交加,“将这葫芦去前村沽些酒来驱寒”。
是夜正降大雪,踉踉跄跄之际,对无限雪景,他慨叹世间贫富的悬殊,唱了两支。
《金瓶梅》第六十七回,西门庆与温秀才、应伯爵在书房饮酒赏雪,“教王经斟上大钟。春鸿拍手唱南曲。”所唱正是此两支:
寒夜无茶,走向前村觅店家。这雪轻飘僧舍,密洒歌楼,遥阻归槎。江边乘兴探梅花,庭中欢赏烧银蜡。一望无涯,一望无涯,有似灞桥柳絮,满天飞下。
四野彤霞,回首江山自占涯。这雪轻如柳絮,细似鹅毛,白胜梅花。山前曲径更添滑,村中鲁酒偏增价。叠坠天花,叠坠天花,濠平沟满,令人惊讶。
这自然是最明白不过的抄引,除个别字词微异外,全抄自《宝剑记》。然略加思索,又觉不宜简单目为与故事无关的“唱曲。”
剧中林冲唱此曲时,同此一雪,却把自己“在外当差”,“遇冷冻个死”的苦楚,与“富贵人家红炉暖阁,歌儿舞女,……偎妻抱子受用”相比较。
《金瓶梅》此处,却正是写富豪之家“红炉暖阁、歌儿舞女”的赏雪之兴。只有联系两曲在原作中的规定情景,才有可能体味到这看似与故事无关的唱曲那深层的隐喻。
这种隐喻至《金瓶梅》第七十回才稍见显明。
它在对“群僚庭参朱太尉”的排场进行一番描绘后,写五个奉召而来的戏子,“红牙象板,唱了一套”:
享富贵,受皇恩。起寒贱,居高位。秉权衡威振京畿,怙恩恃宠把君王媚,全不想存仁义。
起官夫造水池,与儿孙买田基,苦求谋多只为一身一计,纵奸贪那管越瘦秦肥?
趋附的身即荣,触忤逆命必危。妒贤才,喜亲小辈,只想着复私仇公道全亏。你将九重天子深瞒昧,致令的四海生民总乱离,更不道天网恢恢。
巧言词取君王一时笑喜,那里肯效忠良使万国雍熙。你只待颠倒豪杰把世迷,隔靴空揉痒,久症却行医,灭绝了天理!
出你有秦赵高指鹿心,屠岸贾纵犬机。待学汉王莽不臣之意,欺君的董卓燃脐。但行动弦管随,出门时兵仗围。
入朝中百官悚畏,仗一人假虎张威。望尘有客趋奸*,借剑无人斩佞贼,一任的忒狂为。
金瓯底下无名姓,青史编中有是非。你那知燮理阴阳调元气,你止知盗卖江山结外夷!
枉辱了玉带金鱼挂蟒衣,受禄无功愧寝食。权方在手人皆惧,祸到临头悔后迟。南山竹罄难书罪,东海波干臭未遗。万古流传,教人唾骂你!
这一套北曲,是《宝剑记》第五十出林冲的唱词。
此时,作恶多端的高俅父子已被绑缚至梁山英雄*前,跪倒在林冲的帐下,林冲怒指权奸,历教其罪状,五曲辞情畅达,充满义愤、犹如诛心之剑,直刺向权臣与奸*。
但在《金瓶梅》中,却以此作为朱太尉庆贺加官晋秩的宴乐之曲,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然作者就这样作了处理,其用此一套曲文,把高太尉失势临刑时的可悲终局与朱太尉得宠晋升时的嚣杂场面复合为一体,借“五个俳优”的唱曲,发出讥讽与愤憎,发出冷嘲与轻蔑,发出一声情照攸深的长啸!
这是简单地引用几支曲文吗?恐怕不是。这是一般抄录者能做到的吗?怕亦未必。
我们对于这种引录剧曲的特点,的确是应当深入思考和认真研讨的。
我觉得,这是一种创作思想(对权奸的切齿痛恨)在描写两种生活实景(权奸的得志和失势)时的不同展现;亦是此两种生活实景描写的重迭、复合。不熟悉《宝剑记》,似无法理解抄引者良苦的用心。
同时也启示我们去思考:谁才最有可能进行这种“创作精神”的剪接呢?不正是《宝剑记》的作者李开先吗?
《宝剑记》卡通图
(二)色色入妙的人物素描
在研究《金瓶梅》抄引《宝剑记》曲白的时候,我们发现:有相当多的篇幅集中在对某些类型化、“行当”化人物的脸谱勾勒上。
此处“行当”指社会职业而言,如庸医、僧尼,媒婆,帮闲,也包括柄臣在内。
作者以素描笔法,摹写出这般人物的类的特征,其个性也在其类的规定中约略显现。
如第六十一回,记李瓶儿病重,请来赵太医诊病,这是一个“药材儿件件不知性”的庸医,作者让他如此“自报家门”:
我作大医姓赵,门前常有人叫。只会卖杖摇铃,那有真材实料。行医不按良方,看脉全凭嘴调。撮药治病无能,下手取积儿妙。头痛须用绳箍,害眼全凭艾醮。心疼定敢刀剜,耳聋宜将针套。得钱一味胡医,图利不图见效。寻找的少吉多凶,到人家有哭无笑。正是/p>
半积阴功半养身,古来医道通仙道。
此处“下手取积儿妙”,不解,当以《宝剑记》第二十八出的“下手取积不妙”为是,《金瓶梅》显然在转抄中讹误。
下面写赵太医问症与下药,两书亦同一笔法。《金瓶梅》写/p>
那赵太医先诊其左手,次诊其右手,便教:“老夫人,抬起头来看看气色。那李瓶儿真个把头儿扬起来。
赵太医教西门庆:“老爹,你问声老妇人,我是药谁?”……那李瓶儿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声说道:“他敢是太医?”
赵先生道:“老爹,不妨事,死不成,还认的人哩。”西门庆笑道:“赵先生,你用心看,我重谢你。”
一面看视了半日,说道:“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说:据看其面色,又诊其脉息,非伤寒则为杂症,不是产后,定然胎前。”
西门庆道:“不是此疾。先生,你再仔细诊一诊。”先生道:“敢是饱闷伤食,饮馔多了?”
西门庆道:“他连日饭食通不十分进。”赵先生又道:“莫不是*病?”西门庆道:“不是。”
赵先生道:“不是,如何面色这等*?”又道:“多管是脾虚泄泻。”西门庆道:“也不是泄疾。”
赵先生道:“不泄泻,却是甚么?怎生的害个病,也教人摸不着头脑!”坐想了半日,说道:“我想起来了,不是便*鱼口,定然是经水不调匀。”
西门庆道:“女妇人,那里便*鱼口来?”……先生道:“我有一妙方,用着这几味药材,吃下去管情就好。听我说/p>
甘草、甘遂与钢砂,藜芦、巴豆与芜花,姜汁调着生半夏,用乌头、杏仁、天麻,这几味儿齐加。葱蜜和丸只一挝,清辰用烧酒送下。
何老人听了便道:“这等药吃了,不药杀人了?”赵先生道:“自古*药苦口利于痛,若早得摔手伶俐,强如只顾牵经。”
这是《宝剑记》中相同场面的搬演,试比较/p>
(净白)大叔,赵大医来见,试抬起头来我看。(小外白)我也不须抬头。
(净白)医家先观气色,次诊脉息,然后才下药。你不抬头,我知道你是甚么病。
(小外抬头介)(净白)你认的我么?
(小外白)我认的,你是赵太医。
(净白)不妨,死不了,还认的人哩!(末白)你用心看,大叔重赏你。
(净白)大叔,再抬头来我看。(唱)
觑了你面皮,(将左手来,)诊了你脉息。伤寒杂症难调理。
(小外白:你怎知道我是伤寒病?净白:你的病,我岂不知道!小外白:我也不是伤寒。)
(净唱,)却是胎前产后疾。
(末白:你看错了,这是妇人病。净白:不是妇人,那个男儿干出这等事!)
(唱)敢是奶饱伤食夜卧惊啼?
(末白:胡说,这是小儿疾。净白:不是小儿,那个大人君子干出来!我晓的了。)
(唱)多管是中结、中结漏蹄。……(末白)合药与大叔吃!(净白)有药大叔你听我说这药材。(唱)
甘草、甘遂、砧砂,黎芦与巴荳、芜花,人言调着生半夏,用鸟头、杏仁、大麻齐加。药丸儿一挝,用烧酒清晨送下。
(末白)这药不药杀人了?
(净白)不药杀这歪骨头,要他做甚么!
无可怀疑,《金瓶梅》中的赵太医形象是《宝剑记》中同名人物的翻版,其唇吻口角绝无二致;其场景设置,行文习惯,笔底机趣亦毫无二致!
整段文字如同那一“捧”一“逗”的相声。
《宝剑记》中赵太医与末(高府家人)相配合。以高衙内患病为题目;《金瓶梅》中赵太医与西门庆搭当,以李瓶儿患病为对象。
前者把高衙内诊成“胎前产后”的妇女病;后者把李瓶儿判为“便*鱼口”的男子症。
文字上虽有变易、却正在于要保留其滑稽戏谑的特点。
值得指出的是:这段讥讪庸医的文字恰恰说明了作者对医道的通晓,李开先恰深明此道。
李氏因本人和家人多病,与医士多有交往,其《闲居集》收录的赠与医者的诗文,不下十余篇之多。
他赞美医术高明、医德高尚者,亦抒写对庸医的鄙夷和憎恶:
间有延医脱俗者,病名药性一无知。反畏劫和颠倒用,医来即是*相随。[[1]]
近来医道废,不免达人忧。重利惟轻义,大言实寡谋。症难分表里,脉不辨沉浮。故托命无教,非干药不投。人危犹不去,颜厚不知羞。[[2]]
在他赠送医友的这些篇什中,可以明显看出他对庸医的痛愤到了无法遏止的地步!
久病者为良医,李开先大概也由此而明于医道:“奇方吾亦有,”“采药成金鼎”[[3]]“采药当今代踏青”[[4]]。
他劝诚医士吉迁:“百药其间多有*,从今切莫加罂粟。[[5]]”
李开先在文集中记述了发生在文选司郎中任上的一件事:首辅夏言与礼部尚书霍韬情同水火。
霍韬疏辞“太子少保”之封,称“大臣受禄不让,晋秩不辞”为当世大害,语意在指劾夏言。诏
下吏部参看,更经霍韬追问,开先乃仓皇具稿,曰:“所辞似宜难允,所劾似当免究”,照应双方。
后开先“同四司谒公(霍韬)及夏公(言),问及此事,因口诵以应之,两公皆揖谢。同列问予(开先):‘何以得此’?予戏答曰:‘客有表里俱热者,用双解散’。众大笑日:‘乃以医道作文选矣。’[[6]]”
则李氏通晓医道,以医道巧为笑谑,在其居官时即已如此了。
《宝剑记》舞台剧照
再如对僧尼形象的描写,两书都给以彻底的否定。《宝剑记》第五十一出:
(净扮尼姑上白)脸是尼姑脸,心还女子心。空门谁得识?就里有知音。……
口儿里念佛心儿里想:张和尚、李和尚、王和尚。着他堕业根,与我消灾障。西方路儿上都是谎。
(末打白)好出家人,专想和尚!
(净白)休打!休打!打坠了胎。佛说:“法轮常转图生育,佛会僧尼是一家。”
(末白)出家人,也说这风月的话!
(净白)风月风月,随心堕孽。后墙上送生,前门里接客。
(末白)好尼姑,你也接客??
(净白)短寿命的!我接的都是香客。(
末白)香客,不往东岳庙、城隍庙去,他来这里做甚么?
(净白)世上有这等好事的人:小门闺怨女,大户动情妻。姻缘成好事,到此会佳期。……
这种描写与该剧主旨无涉,大约一是为了排场的热闹,一是看对世间吃斋念佛的“佛会僧尼”确有了解。
此后更写到他(她)们之间的淫乱行为。《金瓶梅》作者亦如此,其借用《水浒传》中文字,对僧道的丑行极尽鞭挞,如第八回写道:
古人云: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便是“和尚”,三个字是“*乐官”,四个字是“色中饿*”。
苏东坡又云:不秃不*,不*不秃;转*转秃,转秃转*。此一篇议论,专说这为僧戒行。
住着这高堂大厦,佛殿僧房,吃着那四方檀越钱粮,又不耕种,一日三食,又无甚事萦心,只专在这色欲上留心。……
第六十八回李瓶儿丧事,王姑子和薛姑子为主持断七念经争风吃醋,作者又是一通议论:
看官听说:似这样缁流之辈,最不该招惹他。脸虽是尼姑脸,心同淫妇心。
只是他六根未净,本性欠明;戒行全无,廉耻已丧;假以慈悲为主,一味利欲是贪;
不管堕行业轮回,一味眼下快乐;哄了些小门闺怨女,念了些大户动情妻;前门接施主檀那,后门丢胎卵湿化;姻缘成好事,到此会佳期。有诗为证:
佛会僧尼是一家,法轮常转度龙华。
此物只好图生育,枉使金刀剪落花。
文字虽与《宝剑记》不尽相同,但却是最明白不过的套改,其讥嘲僧道淫乱的写作意图,当是一脉相承的。
《金瓶梅》第七十回有一段对朱太尉形象的描写,更是对《宝剑记》第三出高太尉形象的照搬,引录如下/p>
官居一品,位列三台。赫赫公堂,昼长铃索静;潭潭相府,酒定戟杖齐。
林花散彩赛长春;帘影垂虹光不夜。芬芬馥馥,獭髓新调百合香;隐隐层层,龙纹大篆千金鼎。被拥半床翡翠,枕欹八宝珊瑚。时闻浪珮玉叮咚,待看传灯金错落。
虎符玉节,门庭甲仗生寒;象板银筝,*礧排场热闹。终朝谒见,无非公子王孙,逐步追游,尽是侯门戚里。雪儿歌发,惊闻丽曲三千,云母屏开,忽见金钗十二。
铺荷芰,游鱼沼内不惊人;高挂笼,娇鸟帘前能对语。那里解调和燮理,一味趋谄逢迎。端的笑谈起干戈,吹嘘惊海岳。
假旨令八位大臣拱手,巧辞使九重天子点头。督择花石,江南淮北尽灾殃;进献*杨,国库民财皆匮竭。当朝无不心寒,列士为之屏息。
正是:辇下权豪第一,人间富贵无双。
《金瓶梅》中此段文字,比原作稍有变动,这主要是为体现朱勔的形象特征。虽为同朝太尉,然“提督神策御林*”的高俅同“提督金吾卫”的朱勔不同。
增“督择花石,江南淮北尽灾殃;进献*杨,国库民财皆匮竭”句,正揭出朱勔太尉的职司特点,是很必要的,这是与一般抄引有所不同的。我们看到,《金瓶梅》作者为刻画人物形象,从《宝剑记》中拈取成例,再略加变化,使之为塑造新的人物形象(应指出:新形象与原形象是属同类人物的。)服务。
这种借用非一些人所称的抄录、照搬,它统属于摹写人物的需要,显得丝丝入扣,色色入妙。
皋鹤堂本
(三)积习难“隐”的情景处理
《金瓶梅》中相当一些有关情景的描写,是取自《宝剑记》的,如前面引文所表现的“赏雪”、“诊病”、“庆贺”,这里再列举如下:
(1)圆梦
《宝剑记》第十出林冲“夜做一梦不祥”,请来相士圆梦,写道:
(净白)请老爷说贵造来。
(生白)乙亥年、壬午月、乙丑日、丙子时。
(净作恰算科)其论往年休咎,且评今后行藏。八岁行运,三十三岁正在东方卯运。运入比肩,号日昔路逐马。有四句断语不好:命犯刑星必主低,身轻煞重有灾危。时日若逢真太岁,就是神仙也皱眉。
(生白)命既如此,再把我梦中详细断一断。
(净白)请老爹说来。
(生白)我梦见鹰投罗网,虎陷深坑;损折了雀画弓,跌破了菱花镜,
(净白)鹰投罗网,恐有牢狱之灾;虎陷深坑,难免奸谗之害;雀画弓折,勋业一朝虚废;菱花镜破,夫妻指日分离。此梦总然不好。
(生白)有解处么?(净白)白虎当头拦路,丧门*怪生灾,神仙也无解,太岁也难捱。造物已定,神*莫移。
这里问梦者是禁*教师林冲,他要弹劾权奸,又不免为恶梦惊惧,圆梦的结果是一连串的灾难(牢狱之灾、奸谗之害、勋业虚废、夫妻分离)在等着他。
至《金瓶梅》中,则处理为请吴神仙为濒临死限的西门庆算命,兼为吴月娘圆梦。当然,算命)与圆梦,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试比较:
吴神仙掐指寻纹,打算西门庆八字,说道:“属虎的,丙寅年戊申月壬午日丙辰时。今年戊戍,流年三十三岁算命,见行癸亥运。……三戊冲辰,怎么当的?虽发财换发福,难保寿源。有四句断语不好。”说道:
命犯灾星必主低,身轻煞重有灾危。
时日若逄真太岁,就是神仙也皱眉。”
月娘道:“命中既不好.....请先生替我圆圆梦罢。”
神仙道:“请娘子说来,贫道圆。”
月娘道:“我梦见大厦将颓,红衣罩体,攧折了碧玉簪,跌破了菱花镜。”
神仙道:“娘子莫怪我说:大厦将颓,夫君有厄;红衣罩体,孝服临身;攧折了碧玉簪,姊妹一时失散;跌破了菱花镜,夫妻指日分离。此梦犹然不好,不好。”
月娘道:“问先生有解么?”
神仙道:“白虎当头拦路,丧门魁在生灾,神仙也无解,太岁也难推(当为“捱”字之讹)。造物已定,神*莫移。”
月娘见命中无有救星,于是拿了一匹布,谢了神仙。打发出门,不在话下。正是:
卦里阴阳仔细寻,无端闲事莫关心。
平生作善天加庆,心不欺贫祸不侵。
这最后四句是《宝剑记》此出的下场诗,其把“心不欺天”改作“心不欺贫”,自是因所指由林冲换成了西门庆所致。
整段文字作了较大改动,亦是由于主人公和事件有异而变。此处问梦者是西门庆正妻吴月娘,圆梦者告诉她的是另一种厄运——夫君有厄,孝服临身,姊妹失散,夫妻分离。这是一种化用的借鉴手法。
《宝剑记》舞台剧照
(2)宣卷
在《金瓶梅》第七十四回中,叙写薛姑子到西门庆家,对吴月娘和众女眷宣卷:
“盖闻法初不灭,故归空,道本无生,每因生而不用。由法身以番八相,由八相以显法身。朗朗惠灯,通开世户,明明佛镜,照破昏衢。
百年景赖刹那间,四大知身如泡影。每日尘劳碌碌,终朝业试忙忙。岂知一性圆明,徒逞六根贪欲。
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风火最时无老少,溪山磨尽几英雄。
我好十方佳句偈。人有会坛场,救大宅之蒸煞,发空门之龠纶。偈曰:富贵贫穷各有由,只缘分定不须求。未曾下的春时种,空手荒天望有秋。……
正是:净扫灵台好下工,得意欢喜不放松。五浊六根争洗净,参通玄门见家风。
又:百岁光阴瞬息回,此身必定化飞灰。谁入肯问生前悟,悟却无生归去来。
又:人命无常呼吸间,眼观红日坠西山。宝山历尽空回首,一失人身万劫难。……(唱)
生和死两下,相叹浮生终日忙。男和女满堂,到无常只自当。人如春梦终须短,风若长灯不久常。自思量,可悲伤,题起叫人欲断肠。
《宝剑记》第四十一出写张贞娘追荐自缢而死的婆母,亦请来僧人宣卷。虽未点出名称,其为薛姑子所讲的《*氏女宝卷》自无疑问。
或《金瓶梅》直接引自原著,然两书同引录一部宝卷的近同部分,亦是值得注意的。
(3)自尽
《宝剑记》第四十五出写高朋逼亲,锦儿代主母往嫁高府,在“高梁上自缢身死”。死后被高府丫环发现,有这样一段描写:
(净、丑跪白)奴奉命来看,新娘还睡里。
(小外白)你唤他起来欢会。
(净唤,白)新娘起来了,在床前打秋千耍里。
(小外白)胡说!再叫一个看。
(丑看介)新娘学提偶人耍里。(小外白)叫院子再看。
(末看)呀,吊死了!
同样的情景,在《金瓶梅》中得以重演。第九十二回,西门大姐忍辱不过,在丈夫陈经济家“悬梁自缢”。其写道:
重喜儿打窗眼内往里张看,说道:“他起来了,且在房里打秋千耍子儿哩。”又说:“他提偶戏耍子儿。”只见元宵瞧了半日,叫道:“爹,不好了!俺娘吊在床顶上吊死了。”
此类情景的借用,大都在略不经意的具体描写中,非关键之笔;其借来的文字、意境,又大都溶化在新的情节结构和语言环境中,毫无生硬不谐之憾。
如果我们不把这一现象理解为简单的借用,而设想他可能出自同一位作者那难以尽行隐蔽的写作习惯,该是不无道理的吧?现实中,我们常会发现某作家的不同作品中出现近似的情景设置;亦会从那熟悉的写情绘事文字中揣测到出自某作者的笔下。这点,大约是古今一例的。
《宝剑记》舞台剧照
(四)《金瓶梅》抄引《宝剑记》小议
首先说明,“抄引”二字是不甚妥当的。
对于《宝剑记》曲文、宾白,《金瓶梅》中抄引者为少,化用者属多。且抄引也是为了化用,为本书塑造人物,设置情景而用。
经过以上的引证和对照,应不难看出:
(1)《金瓶梅》抄录《宝剑记》曲文、宾白,与其抄录一般戏文杂剧不同:全书涉及的十余种剧作,包括《西厢记》在内,其曲、白被抄引的次数、数量都不如《宝剑记》之多;
其它剧作曲文的被抄引,多注意曲文的流畅,韵节的美听,此则不强调其观赏价值,而使借抄的文字、情景自然地溶化在情节发展中,其它剧作多以名曲被抄引,唯借用《宝剑记》处多属一般平淡的曲文。
(2)被如此频繁引录、借用的《宝剑记》)传奇,却被隐去剧名,从未提及。
以引录者对《宝剑记》的熟悉程度,怎会不知剧名和作者呢?此亦两书可能是同一作者的参证。
(3)其借用《宝剑记》中的故事情节,如周钧韬同志所指出的,“在《宝剑记》中均属次要情节,在《金瓶梅》中亦无关紧要,也就是说,可借用也可不借用。”
然如上文举证,作者借用了,而且还很频繁。
(4)《金瓶梅》抄引《宝剑记》,是为了其塑造形象,结构故事,设置情景服务的,基于此,作者才对原文多加改动,使之成为《金瓶梅》全书中有机的组成部分。
(5)《金瓶梅》与《宝剑记》的相同之处,应视为是同一创作手法在不同作品中的互见;虽有意而为,却又随手拈来。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卜键教授
文章作者单位:文化和旅游部清史纂修与研究中心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金瓶梅研究集》,,齐鲁书社出版。后收入《卜键金瓶梅研究精选集》,,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本文所有注释部分请参看出版文本。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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