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有人说，谈钱伤感情，可李燕觉得，恰恰就是钱才最好谈，反而是人情，欠下了，怎么还，这辈子都不够还。
看着新家里红彤彤的一排红木家具，李燕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这是她跟老公周伟省吃俭用，东拼西凑才凑足了首付，贷款买得第一套房子。
在没有装修之前，李燕对她自己未来的新家是抱有很大幻想的，还花了不少时间在网上查看别人家的装修风格，李燕看中了清爽的北欧风，准备模仿着来买一些相似的家具。
可她所有的打算都被老公的叔叔周大强的一句话给否定了。
“什么北欧风格，白惨惨的，不喜庆，买红木家具，喜庆又耐看，去我家装修时买的那家店里买，款式好看又便宜。”
周大强家的装修风格李燕是知道的，统统的红木家具，红木椅子，就连电视背景都是暗红色系，整个家显得老气又暗沉。
李燕一个年轻人，90后怎么会喜欢这种风格？
李燕偷偷捅了捅旁边坐着的老公，示意他发表点反对的意见。
老公周伟嗫嚅了两句，看了一眼威严的周大强，动了动嘴就是没蹦出一句话来。
李燕顿时被周伟这怂货气得火冒三丈，但她又实在不敢面对面地直接愤怼周大强，谁叫自己老公对他这个叔叔言听计从，唯唯诺诺呢。
02
周伟总说他的叔叔对他有养育之恩，自己要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对待叔叔，以后他老了还要给他养老。周伟不仅这样要求自己，还要求李燕也要做到这一点。
李燕一开始是不乐意的，在李燕看来，周大强最大的恩情是全力支持老公上大学这件事。
那时老公家境不好，虽然叔叔偶尔会给当时读大学的老公送点生活费，但老公大学四年的学费主要是贷款来的，这笔贷款最终还是落到了李燕和周伟小两口头上。
为了还清大学的贷款，李燕和周伟一开始工作的头几年都是省吃俭用，为了还助学贷款，两个人买房都晚了好几年。
可周伟不这么认为啊，在周伟心中，叔叔周大强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甚至周大强在他心里的重量还要越过李燕的公公婆婆。
03
李燕的公公婆婆一辈子土里刨食，没啥文化，更没读书改变人生的理想。
生了两子三女，周伟是最小的一个，年长的几个孩子初中都没毕业就早早地南下打工去了。
轮到周伟初中毕业，公公婆婆想如法炮制也让周伟跟他大哥一起去打工赚钱给家里盖两层的房子。
当年是周伟的叔叔周大强，这个村里第一个大专生，最有文化最有眼光的人，力排众议全力支持周伟读高中上大学，跟着他的步伐跃农门。
因为读书这件事，老公心里还是有些怨怪公公婆婆的。
偶尔跟李燕谈起，说到动情处，周伟的眼眶都是红的，他总说要是没有叔叔，要不是叔叔在他家说话有份量，他哪来的大学可读？哪里又能找到现在这份体面又赚钱的工作？
体谅老公的心情，也感恩叔叔的付出，李燕在装修这件事上，放任了周大强以婆家大家长的身份对新家装修指手画脚。
04
如果说装修这事已经让李燕心底压了火，那李燕怀孕后，周大强再次对她的小家下达的“指令”，彻底惹毛了李燕。
“燕燕，我跟小伟商量了一下，有个事呢要跟你说一下，你看小伟哥哥家三个小孩，条件又不好，孩子不读书哪里有出息？
你跟小伟现在房子也买好了，车子也买了，两个人一年的收入加起来抵老家好几户人家年收入了，可以帮就帮衬下自己哥哥。
这样，如果你生个男孩，就从小伟哥哥家接一个侄女过来养着，如果你生个女孩，就把侄子接过来当成自家儿子养大，也算是帮小伟父母养大了孙子……”
李燕只觉得双耳嗡嗡起鸣，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公和周大强，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背着自己，偷偷商量这件事的？
自己还怀着孩子，他们竟然敢这么算计自己！
“不！绝对不可能，我们自己的孩子马上就出生了，我们要养自己的孩子，奶粉钱尿布钱都是大开销，还要存点钱给孩子将来念高中上大学用，房贷车贷都要还，哪有能力多养一个孩子？”
周大强听了李燕的说法，满脸不赞同，觉得李燕就是在推脱。“燕燕，日子都是省着过出来的，你俩这收入水平，比村里那些人家，不说好十倍，好个三四倍总是有的；
村里人哪个人家不是养两三个孩子还外带两个老人的，家里的老人现在不用你们养，有小伟哥哥在家照顾着，哪怕就是多加一个孩子，你们两口子也就养两个娃，还不用养老人，怎么就养不起了？”
周伟坐在旁边一声不吭，李燕望过去他还拼命朝她使眼色，示意李燕少说两句。
李燕气得血气乱窜，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说话也口无遮拦了：“我赚自己的钱，不管多少都是我自己辛苦挣来的，我只有义务养我自己的孩子，凭什么给别人养孩子啊！”
这话一出，周大强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就连周伟也紧锁眉头，脸上微露愤愤之色。
李燕说完这话有点后悔，这话戳了老公的心，也打了周大强的脸。
05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当时我要像你这么自私自利，放任周伟不管，周伟哪有高中可读？哪有大学可上？哪有现在这样体面的生活？”
“是啊，当时要不是叔叔支持我上高中，还把我接到身边来供我读书，可能我现在也在哪个工厂里打工做苦力呢。
叔叔就跟我的爸爸一样，要不然他也不会来操心老家的孩子读书问题……”
有了周伟的帮腔，周大强更像注了一剂强心剂：
“你们作为叔叔婶婶，帮着养大了小伟哥哥的孩子，不管侄子侄女，以后他们长大了有出息，也会把你们当自己的父母一样尊敬着赡养着，我们周家的孩子都是感恩的孩子，谁要是白眼狼，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现在他们条件艰难点，你们两口子多帮衬一点，都是一家人，也是应该的。”
李燕真是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回路，不帮别人养孩子怎么就成了自私自利之人了？
他哥哥家条件既然艰难，为啥要不管不顾地生那么多孩子？生了不管不养的父母，这就不叫自私自利了？
周大强省吃俭用，帮着养大了自己侄子，还跃农门有出息了，没有人不佩服他，就连李燕自己也觉得周大强在这一点上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是凭什么要把他的这一套“舍小家为大家”的想法，强行加注在我们身上？
这不是道德绑架是什么？
看着如锯嘴葫芦般，因承受了周大强的再造之恩而毫无底气面对他叔叔的周伟，李燕只觉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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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强是想要再培养一个“受人恩惠不敢言语”的道德绑架下的孩子出来？
06
周伟见李燕气白了脸，赶紧扶住了李燕，给她顺着气。
周大强脸色也讪讪的，没想到李燕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紧着给李燕倒了一杯水，“燕燕，叔叔不该这个时候跟你商量这事，咱不说了不说了啊，你消消气，肚子里还有娃呢。”
李燕以为这事就此作罢，她都直接怼上了周大强，他不至于还好意思重提此事吧？
可她没想到的是，周大强竟然直接不商量了，先斩后奏，在她生完女儿后，从老家把公公婆婆和老公哥哥的三个小孩都接了过来，美名其曰照顾帮李燕带孩子。
李燕的新房也不过是个小三居，一下子多出五六口人，不方便不说，老家人的卫生习惯也令李燕有苦说不出。
李燕知道周大强打得什么主意，把三个侄子侄女都接过来，处出了感情自然不好意思赶人回老家了。
可看着被三个孩子折腾的跟个垃圾场似的新家，被三个孩子抢来前去摔得没剩几个的装饰品，李燕打心眼里厌烦。
周伟的小侄子是目前公公婆婆唯一的男孙，跟个金疙瘩似的，在公公婆婆这里自己的女儿都要排在这个金疙瘩后面，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公公婆婆也没有试图遮掩一下这个意图。
07
“小伟，我听你叔叔说这女娃娃喝的奶粉都是外国买的？
你媳妇没奶水，喝点米糊糊对付对付就行了，你几个姐姐当年就是这么带大的，不也一个个壮实的很嘛，一个女娃娃哪有这么精贵啊，这外国买的奶粉不如给你侄子喝，他从小到大可怜得很，还没吃过外国的东西呢。”
小侄子一听有吃的，还是外国的，当场就嚷嚷着要吃要吃。
在卧室里哄孩子睡觉的李燕听到外面的哭闹，心里烦躁的很，连日来的怨气压都压不住，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小点声，妹妹在睡觉，不准哭，要哭到外边哭去。”
婆婆这下子就毛了，连声质问李燕啥意思？是要把他们都赶出去？自己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这么不招待见？
李燕不想跟婆婆吵架，把卧室门关了。
婆婆还在客厅不依不饶，周伟左右调停，最后给小侄子也泡了一杯国外买的奶粉，两个侄女见没有她们的，联手一把将奶杯夺了过去，半杯牛奶泼洒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沙发上顷刻之间就印上一滩奶渍……
08
第二天，见到周伟的叔叔周大强，婆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跟周大强倾述这些天她在小儿子新家受的委屈，一边说一边淌泪，活像李燕是妖魔鬼怪。
“燕燕，叔叔觉得你这点做得不对，你婆婆再怎么样也是长辈，你怎么能叫她出去？就算是气话也伤感情啊，他们难得来住一次，还是给你带孩子……”
“就是啊，你看小伟大哥家头两胎丫头片子，我可是一个都没带，这次你生娃，小伟说你娘家弟弟也生孩子了，亲家母带不了，你俩又要上班，我好心好意来给你带孩子，你看老家谁家的婆婆这样受气。”
李燕被两人怼的哑口无言，连日来老公总让她忍忍，忍忍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她不管了，也不想管什么孝顺长辈的问题了，她就想安安静静的带带女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每天家里闹哄哄的，这都叫什么事呀？
“谁受气？难道我受的气还少吗？你俩老人一来，二话不说就要给你们买一套新衣，我买了；
你见小区里小孩子都在玩娃娃车，说小侄子从小到大还没买过啥玩具车，硬逼着周伟拿出一个月工资给小侄子买了一整套玩具，这个我也忍了；
这些零零散散的我也不说了，你们确实一年到头难得来一次，也该我们小两口孝顺你们。”
“可你看看，自打这三个孩子来我家，我家的布艺沙发被他们三个剪刀乱戳，饭菜随意抹上面，家里凡是玻璃制品都摔得没剩两个了，还有我和周伟卧室的书，丢的丢，撕的撕，窗帘桌布上全是鼻涕饭粒，好好的一个新家整的跟出租屋似的。”
“还有卫生间我的毛巾，浴巾被你用来洗脸擦脚，脸盆都被你用来给小侄子泡脚，你说小侄子用不惯马桶，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你非得让他拉在脸盆里再倒掉，每天卫生间里都是臭味，这些我都忍了，你口口声声说来给我带孩子，可你们来了这几个月，你抱过几次妞妞？
给她换过几次尿片？喂过几次奶？你全部心事都花在怎么从我们小两口身上扒拉，给你宝贝金孙吃好喝好穿好上……”
09
李燕忍无可忍，还欲再说，卧室里却传来妞妞突然哇哇的哭声，李燕跑进卧室，却看见侄子三人在使命地摇晃妞妞的小床，妞妞吓得大哭，刚喝的奶粉也从嘴巴里呛了出来。
李燕被这场景吓得睚眦目裂，赶紧跑了过去抱起妞妞想去卫生间给她擦掉呛的奶，刚跑进卫生间，脚底就踩上了一坨不明物，李燕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翻倒，双手下意识地将妞妞护在胸前……
医院躺了一个月，左手腕小片性骨折，右腿严重性扭伤，后脑勺还被磕出了一个老大的包。
李燕唯一庆幸的是，妞妞没事。
李燕因为小侄子随意拉在卫生间地板砖上的不明物而摔倒住院，李燕住院期间，本来就需要人照顾，孩子也需要人带，不成想，公公婆婆却带着三个侄子侄女回老家去了。
对于这事，李燕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走了就好。
周大强也觉得理亏，在李燕跟前念叨说他这大嫂这件事做得怎么怎么不地道，李燕没吭声，心里却想着：只要他这个做叔叔的不要再作妖，想着继续发扬他们周家“帮穷帮亲帮养孩子”的“优良传统”，她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老公周伟，因为李燕骨折住院，妞妞无人看管，周伟打电话给已回老家的婆婆，希望公公婆婆能过来给家里搭把手，照顾下住院的李燕，帮忙带妞妞。
可婆婆却依然是那副论调，觉得自己在李燕跟前吃了大亏，受了委屈。如果李燕不主动跟自己道歉，不答应把周伟哥哥的儿子接过身边养着，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李燕，且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李燕的门。
10
周伟打内心里本就不情愿给哥哥养儿子，之前一直不敢提反对意见，也是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没有底气拒绝叔叔的要求。
可现在家里正一团糟，自己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自己妈妈不体谅体谅，反而胡搅蛮缠，眼里心里就想着大哥一家，这偏心偏得未免也太厉害了。
周伟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加上李燕这段时间如流水般的手术和理疗费，两人卡上好不容易攒的两万来块钱，也花的所剩无几了，迫不得已，周伟偷偷问同事借了五千元应急。
借来的五千元还没捂热，就接到老家来的电话，说小侄子肺炎住院了，让周伟赶紧打几千块回来看病。
周伟忍无可忍，积压多时地火气一下就冒了出来，在电话里跟爸妈大吵了一架，并言明，以后不会再打钱回来给小侄子用了，以后老家的孩子有个小病小灾的，找他们自己的父母去。
这一次，任凭公婆如何闹，任凭周大强如何劝，周伟都毫不松口。
李燕出院后，周伟忙前忙后，把李燕照顾得跟太后似的，晚上李燕问周伟：“不怕老家人说你没骨头，是个怕老婆的啦？”
周伟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管他们怎么说，以后老家的事、老家的人我们少掺和，咱们关起门来，顾好自己的小家就成了。”
李燕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说来道去，周大强能毫无原则地掺和自己家的事，也是周伟一直以来的纵容和理亏态度造成的。
现在周伟想通了，也明白了每个小家之间该有的界限，不再做个愚孝男，李燕的日子也不再有婆家的鸡飞狗跳掺杂其中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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