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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9 23: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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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经年,荒拾岁月:我始忆中的初蒙之时光,饱含着一个充满着姥娘姥爷、舅舅小姨们深情厚爱的童年。笔者的父亲尚在幼时,父母(爷爷、奶奶)相继亡故;被大爷(父亲的大伯)和姑妈(父亲的姐姐)拉扯带大、成人立家,后来就有了我、妹妹和弟弟三个年龄近隔的孩子。因上面没有祖辈们的照看、父母又忙于生产队上班挣工分,加之下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妹妹和弟弟;所以在我两岁多时就被送至姥爷家带养,直至六、七岁时才回到我们本地村里上小学。

记忆中始现出来的姥爷的家,是这样的:一排座北朝南六间屋的夯筑土墙瓦房,一个长方形沙砾土地(做夯筑土墙最好的原料)院落;东、南两边围着一样的夯土院墙,西面有三间亦是夯筑土墙的厢房。靠南的两间厢房住着姥爷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太姥爷、太姥姥;彼时年已过七旬,由我姥爷和弟弟(我二姥爷)两家共同赡养。两位老人身体健康,仍做着力所能及的活计以减轻两家的负担。我会不时地跑到西厢房那边混吃混喝,老人们通常都任由着我翻箱倒柜、顺拿东西。太姥姥有时会叫我帮她穿针引线,亦嗔语道:这孩子憨灵蔫坏的……院门口东墙角处有一棵枝繁叶茂、粗矮壮硕的皂角树,现已苍老了很多:岁月在树上剥落,仍可依稀辩识出当年因我攀爬、刻划而留下各种印迹的小时候。皂角树向东不远是一座不大不小还算方正的池塘,正对院门口的南向有一片属于姥爷家的桃树林……

笔者记忆中尤为深刻的是仲夏的晴夜大家在屋外消暑纳凉的那一幕幕场景: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于晚饭后在门口塘埂上支好竹连(应该是我们豫南老家特有物件吧,用细麻绳把刚竹一根根地串编起来;有些像古代的竹木书简,用时展开,在两端处支上板凳、坐卧皆宜,不用时可收卷立放起来)、点起混着谷、麦壳的艾蒿(有杀虫灭蚊、消毒除菌之功效,为其时居家常备之良品)……男人们聚一起抽着纸烟、阔谈着一些人事见闻;女人们多半会拖儿带女,扎堆畅说家长里短、穿衣吃饭;更有跑跳生风之半大小子,于人声处穿行嬉闹,间或招来几声大人们的喝骂……池塘的浅水边,顺水伏卧着一头头犁田耕地的水牛;它们在那惬意地粗长出气、反刍消食,耳朵不时地划拉着水面,撩带着发出欢快的声响……

其时姥娘怀抱着我,轻轻地摇拍着蒲扇;一边有搭没搭地应着周边人们的话语,一边哼吟着本地乡村代口流传的儿歌俚语:板凳腿儿、板凳脚儿,摇摇葫芦水波啰儿;波啰儿南、波啰儿北,波啰儿地里种荞麦;荞麦开花一片白、茄子开花紫红色……再如:拨灯棒儿,打刘海儿,刘海儿穿的花裤衩;谁做的,娘做的;谁最亲,娘最亲……我很努力地不想睡去,睁大眼睛环望夜空中星汉密满的银河,辨认到隔河相守的牛郎、织女星(都是在睡不着问这问那时姥娘对我讲的牛郎织女、王母娘娘的故事)还在那里遥映闪烁;不时有亮光忽闪、飞去绕来的荧火虫,嗡嗡笨飞乱撞的金龟子……伴随着大人们逐渐低沉的话语声、有人调谐收音机电台断续沙沙作响的啸音、不知名甚夜虫的吟唱声、姥娘舒缓的儿歌声中,我终于沉沉睡去……

前面说到门口正对着的那片桃树林,确也有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亦有矮矮的夯筑土墙,同样也可以站在墙上跳进园子。另外还有让人感到害怕之邪恶存在:此前小姨曾对我说过园子里会有“桃人”。当时我俩都认为那是一种能以人类为食、诸如妖魔鬼怪之类的坏东西。现在看来,想必此怪该是“桃仁”吧!小姨那时也亦年幼(比我大四岁),可能是听到大人说过桃核里面有桃仁,然后自己就曲解成为“桃人”了。

自打听到有“桃人”之后,我就吓得好一阵子没敢从土墙上往桃园里面跳。再往后却怎么也架不住仙桃即将成熟的诱惑,于是就自顾地跳进园子里,爬树摘吃、大快朵颐。姥爷村里的那帮半大小子,同样亦被诱惑亦想吃桃;但他们并没有我这样名正言顺的条件与理由,就只能付诸于偷了。想来偷桃?我是干什么的呢?呵呵,本人就是奉旨看管桃园的齐天大圣。然却并没有孙大圣那样把人定住的本领,另外一大群孩子我也打不过啊!眼瞅着这帮孩子蠢蠢欲动地顺着园墙转悠,期以寻得时机与突破;于是乎我就在树上破口大骂,什么妈妈娘娘但凡知道的都给吵吵出来……一时间里,脏话满天飞至不绝于耳。往后就是各家各户闻讯来人,分别把自家的孩子训斥拉扯回去了。

姥爷家在他们家族谱糸里排为大门,且又是长房长子,所以论辈分在村里族人中并不显高。那群偷桃被骂走的孩子们若论起辈份来,我大多管他们叫舅舅、小姨,甚至还有一两个得称呼其为姥爷——这可是万万骂不得的啊!这里一则我确系不知、再则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打那以后敢来桃园偷桃的孩子确是没有了。为此我还很得意地去告诉过姥娘,期以为会得到表扬。姥娘听完则是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各家回去以后,都把我的那些小舅舅、小姨、小姥爷们给揍骂了一顿:偷桃让外甥给骂着,丢人现眼不?!以后还去不?!那些小长辈们则非常羞愧地表示:太丢人了,再也不去了……待到桃熟,姥娘让我牵着手,提着大筐鲜桃,晚上挨家挨户地去赔不是:孩子小不懂事,别同他一般见识??

上面说到姥娘让我牵着手,原因是这样的:那年姥娘患了严重的眼疾(白内障,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没法治好),几乎失明;所以我的另外一个作用就是当做姥娘的眼睛,有些类似于今天的……不说了,你懂的。有了我这只导盲小犬(呵呵,功能相似),姥娘的活动范围就大了许多,也能岀来做一些事了。比如姥娘说:小东么(“么”为老家孩子乳名后面带的后辍音,叫起来顺口、亲切又自然),给我找棒槌,咱去河边洗衣裳。于是我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去拿来棒槌,顺便再寻几个陈年老皂角(它的外皮、果米均含有碱份,那时当地多用于洗衣服,纯天然环保无污染),牵着姥娘一路悠悠地走着就来到村西的小河边——其实自己也很想到村西头小河边去玩耍,那里亦是我心向神往的乐园。

姥娘们洗衣的小河,流水清澈,鱼翔浅底。河湾深处的岸边有个简陋的提灌站,夏天人们经常在那抽水浇灌稻田。抽水机台旁边的大柳树下,搭有草棚支上竹连便于值守,这时候便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形同于鲁迅先生在《社戏》文中所描述:因为我是这个家族的客人,所以人们对我都很好。有时运气不错的话,还能遇见骑自行车驮着个大箱子卖冰棒的人;大人们在买的时候,自是也有我这个长住于此的客人一份。另外如果中午这里有多人在此值班的话,我又能籍以客人的身份留下来,在这里吃上一顿兴许有鱼有肉、油水且为丰厚的饭菜呢!

姥爷在河对岸的那片山坡地上种植西瓜,平日里都是由大舅和姥爷轮流看护——亦又如同鲁迅先生笔下少年闰土的瓜地:主要是防止野猪之类的糟蹋西瓜,本地人口渴来地里摘个瓜吃是没啥事的。也许是怕我不懂事再去骂人罢,大人们并没有带我到西瓜地里忠于职守;为此我还一度耿耿于怀地认为是大舅不让我去那地方,心中暗自忿然……大舅为家里男丁(姨妈老大、我母亲老二、大舅老三、二舅老四、小舅老五、小姨老六,也被我们叫做幺姨)中的老大,其时年轻力壮且不苟言笑。兼有如上之因,我曾经这样对姥娘总结道:姥娘姥爷都爱我、二舅小舅都爱我、幺姨也爱我,就是大舅有些狠。童言无忌亦有假,其实大舅也是很疼爱我的:在农闲时节,大舅常去山里伐木砍柴,回来时口袋里总会变戏法似的掏出许多野山楂、野柿子之类的果实带给我……

姥爷当家做主,家族的事、家里的事都要兼顾,另外还有我这个怠慢不得的常驻大使需要操心负责。家里人多,生活颇为艰难(彼时颇有些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小说中所描述孙玉厚家庭情景的那种即视感);但在姥爷操持下,还算是安然有序的。大舅是全壮劳力,在大集体时干活就是全工满分,什么活计都能拿得下来。头脑活络的二舅后来(已是分田到户)高中毕业在家,常去附近的几个集市上做些小买卖补贴家用。他自己攒钱买了一辆二八加重型飞鸽牌自行车(此为当时录音机、缝纫机“三大件”之一),几乎天天都驮载着木材去集市上卖。每一次回来都要给我带上一两个油炸麻花、或是油炸糖饼,通常我都会早早地跑到大路边上迎候;等到后二舅就把我放在自行车前杠上,骑一段路赶一段路(小路骑着带我怕会摔倒)回到家里……二舅带回来的美食,则为我一个人的专享;既便是很爱我、同样为小孩子的幺姨,也别想分到一星半点——请原谅幼时我的任性与自私吧!

在前面的描述中,有不少是关于吃的事例;有人是否据此认为我打小就是吃货一枚呢?相信大多与笔者同龄之乡下人皆会感同身受: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的中国农村,多数只是在温饱线边徘徊。人们对于吃,大都会是急切敏感而好求的。我在姥爷家的那几年时间里,一家子基本上都是先可着我吃饱穿暖。其实能吃饱并不代表会吃好:其时人们偶有经历过自认为吃得很好之待遇,诸如啃桃吃瓜、舅舅买的麻花、他人给的冰棒、碰巧上的大餐,至今仍可回味、印深莫忘……这里还需要提及的是姥娘:尽管她双目失明,但时常还是能摸索着给我做出像嫩南瓜鸡蛋馅卷层煎饼之类能吃得好的食物。记得有一次我牵着姥娘去河边洗衣裳,竟意外地在河水中捡到一条筷子般长的白条鱼,于是就欢天喜地让姥娘做给我吃。尽管煎炒得有些焦糊,我仍自独霸着那条鱼吃得津津有味;而在一旁眼巴巴看着我的,亦是一个同样会馋嘴的女孩子——我的幺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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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上初中时是住校的,逢到星期天或假期,只要回来就带着我去外面玩:我们放牛、到河边竹林里掏鸟窝、去河里游泳……最后到他要去学校时,自然是走不利落的,我都会全程贴身地粘跟着小舅;就连上厕所也得站外面盯守,但到最后小舅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偷偷溜走……有一回不知何故我却缠随着幺姨不放,后来就被她带到几里地以外的村小学。幺姨去上课时把我放在外面的土操场上(不敢带到教室里,怕老师批评),然后我就漫无目的地走了出来。在全家及大部分村民急急寻找无果后的黄昏时刻、在通往深山边的小路上,呆呆的我被本地的一个理发匠经过时发现并送到家里……是夜,幺姨被姥爷暴打了一顿,并罚不准吃晚饭……现在每遇幺姨,亦会拿就此事调侃戏谑曰:晓东啊,可记得当年幺姨为你挨的打否?

幸福的时刻总会是匆匆那年,甜美的光阴又行如急急似箭。在我六岁多的时候,父亲就过来接孩子回家(原来亦有被接回家的时候,不过都为期短暂),说是准备要回本村上小学。此有被应验之乡语云:傻姥娘疼外孙,疼大了成外人;爷爷奶奶常年亲,不如父母一面亲。于是我就连头也不回地跟着父亲回到家里,开始了另外的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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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时,姥娘倚在门口东边的那棵皂角树下,朝望着(虽然眼睛看不到)我离去的方向,喃喃地泣语道:这回我的小眼晴真是要走了啊……姥爷同舅舅会在想念之余,不时地过来看望我们家庭:贴补着生活、帮衬着农活……我自是无忧无虑地生长,哪里还能体会到这里面弥足珍贵、无法割舍的亲情呢?后来凡有提及,母亲总是对我说:你和妹弟三个,就数你得到的关爱最多。

以至于在多年以前,小舅把姥娘接来郑州医治眼疾。经过手术,老人家的眼睛居然恢复了一定的视力。记得那天姥娘仔细地端看着我很长时间,说道:小东啊,姥娘眼睛里一直还是二十多年前你那小不点的样子,现如今你的孩子都像你那时候大小了……眼泪顿时在打转:真爱越延,幸福愈满!

姥娘后来患病,我未能守护照顾;直至离世,仅止于灵柩旁抚棺痛哭已矣——这又能算得上什么呢?及后姥爷罹疾,亦未多尽守护之责;辞世之时,竟置身于外地而未能奔丧……既受于爱,然报答未至也!

惟存恩施爱者,乃基于内心自使然,是必力推而愿为之,无图有报也!今时得悟:世间之爱所以能延展不息,皆从于是因矣!

谨以此记,深切念怀那段姥姥既疼、舅舅亦爱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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