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福建师范大学是我命定的相遇。
年高考,因为语文的高分,我被福建师大破格录取。
那年秋天,我像一朵无根的浮萍,从穷乡僻壤,飘到了那个长满榕树的城市;又像一个闯入者,东张西望局促不安地来到了长安山下。我无缘居住在长安山下的17号楼——中文系宿舍楼里,而是居住在三叉街的大学生公寓里。虽然没有住在17号楼里,但我的大部分同学都在这里拥有一张绿色钢丝床,所以,我也经常来这里找他们玩,有时,还在这里小憩片刻。
从此,我在福建师范大学拥有了四年的大学时光。
4年,多天,多个小时。这就是我在师大的全部美好时光。
没有在福建师大住校的一大好处是我可以把师大图书馆当作我的憩园和乐园。中午,在中文系食堂匆匆吃完饭,我没有骑车回三叉街公寓,而是会直接去图书馆,在那里,我把看书当作午间休息,在遨游书海中找到无限的乐趣。有那么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一直在阅读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小说《飘》,郝思嘉的命运和书中大段美丽的景物描写,让我欲罢不能。所以,无数个中午,我小跑到图书馆阅览部,把藏在某个书架角落里的《飘》拿出来,翻开自己上次读到的那一页,边读边在大大的笔记本上大段大段地摘抄——那个大本子,是我参加中文系知识竞赛获得一等奖的奖品……
其实,起先我并不知道有这么一本好看的书。有天晚上,我在书架前随意地走着,翻看着,突然,一本书中对美国南方如诗如画美景的细腻描写把我吸引住了。这就是《飘》。与一本好书的相逢也许如同与某个人的相逢。它就是这样的奇妙,与我却是那样的情投意合。我只是偶然一翻,这部巨著中那沁出的书香便排山倒海,把我深情淹没。后来,我在本子上大段大段地摘抄着玛格丽特写出的美丽文句,感慨着,激动着,感动着……
大学毕业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飘》是世界上销售量最大的书籍,仅次于《圣经》!根据它改编的电影《乱世佳人》还获得过奥斯卡十大金奖。而且,在上世纪“10本最佳爱情小说”的排行榜上,《飘》一直高居榜首;在上世纪最出色的部电影评选中,《乱世佳人》排名第四。后来,我还偶然看到了一则趣闻:有一次,玛格丽特被邀请参加笔会,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位匈牙利的年轻男作家。男作家用居高临下的口吻问她:“你有什么大作发表呢?是否能让我拜读一两部?我已经出版了部小说了,请问你出版了几部?”玛格丽特说:“我只写了一部。”男作家鄙夷地问:“你只写了一部小说?那告诉我这本小说叫什么名字吧。”玛格丽特·米切尔平静地说:“它的名字叫《飘》。”男作家顿时目瞪口呆。看完这个趣闻,我终于知道,当年自己在师大图书馆里怀着被深深感动的情绪疯狂地摘录《飘》中的文段,并不是什么疯狂的举动。
四年的时间,让我和图书馆阅览室的管理员逐渐熟悉,她们常常让我在馆里多呆上一会儿。为了防止书籍被虫子蛀了,据说她们还用了一种芸香草的药草。所以,我至今似乎仍然还能闻到那种特别的味道。后来,我在一个又一个本子上写下的字句,都变成了自己此后人生里美丽的篇章。一行行字,一排排书架,一个个埋头苦读的年轻学子……师大图书馆里不会永远留着我刻苦攻读的身影,但我的心里,会温柔地保留着它们和他们。
四年里,在师大图书馆的纸质卡片上,我一遍遍地书写自己的名字,也一次次地删去自己的名字。在阅读中,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就这样,四年过去,我的阅读量快速增加,自己的内心也慢慢丰盈。我似乎在褪去青涩,化茧成蝶。直至如今,我依然牢记夏天晚上图书馆里那老式电扇发出的慢条斯理的哒哒声,和自己经常占领的那几个靠近角落的座位,以及和一帮同样年轻的男女学子在阅览室座位上刻苦攻读的点滴时光,不愿忘却……
终于,我在一次古典文学考试中,把有关《离骚》的一道简答题当作了论文来写作,洋洋洒洒大几百字,引经据典,还把在古典文学研究季刊中看到后又被我摘抄到本子上的鲁迅名言搬到了考卷上。最后,我得了全年段最高分。那位如今名满天下的的教授在课堂上叫起我:“哪个是余新锋?站起来一下。”下课后,他走到我身边,和蔼地问我是哪里人。我说:“张老师,我是古田人。您知道古田吗?”
他说:“古田我知道。古田会议永放光芒啊。”
我赶紧说:“老师,不是那个古田!我说的古田是宁德地区下面的一个县……”
他摇摇头:“是这样啊。那我不知道。”后来,他还问我,以后有没有兴趣报考古典文学研究生……
由于醉心与阅读与写作,我不仅在中文系系刊《闽江》和报纸上发表了一些文章,还赢得了好几位授课老师的好感。其中,就有女老师陈节。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暖和蔼的微笑。毕业很多年之后,有一次陈节老师来古田开会,我偶然从报到册上看到她名字,不由得欣喜若狂,赶紧到宾馆找到她。她看到我也非常高兴,满脸笑容。后来我陪她走路,一起回忆我读大学时的一些往事,我们还一起在宋代的吉祥塔下合影留念。
今年4月16上午,曾教过我一个学期的著名教授孙绍振老师来古田一中开讲座。当时我痛风发作,踝关节红肿,但我咬牙忍痛,和女儿一起去听,还坐在第一排,认真做着笔记。讲座结束后,我一瘸一拐地挪上台,请孙老师给我签名留念。孙老师也高兴地为我写下一行字:“余新锋,共同前进,永无止境。”
感谢陈老师和孙老师,是你们,让我走回了过去的求学时光……
走过立春,走过清明,走过芒种,燠热的年的夏季来到了。毕业季也悄然来临。时间说,该离开了师大了。我知道,自己的大学生活将很快不再继续。于是,年的那个夏天,我把学生街上自己爱吃的炒白粿吃了又吃,“小角楼”牌白酒喝了又喝,请不想忘记和渴望再见的同学在我的毕业留念册上写下他们的名字和祝福。我还在宿舍里,脱去上衣,汗流浃背地写着注定永远无法上演的无场次话剧《最后的夏季最后的月亮》……临近6月底,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伤感和不舍。我和几个挚友经常呆在文科楼里的通宵教室里读着书,我们都知道,离开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重返校园,或许要很久,或许从此不再!但即使我们在若干年后重回长安山下,却一定是物是人非!青春如小鸟,飞走不会再来,因此,爱读的书籍,所交的挚友,美丽的校园,都得格外珍惜啊。
就在那时候,美国著名歌曲《月亮河》在校园的四处响起……
奥黛丽·赫本演唱的《月亮河》婉转低回,荡气回肠:
月亮河,河流宽又阔,
我终有一天要渡过。
旧梦织成,心儿残破,
你无论去何处,我追随不舍。
你和我一同去漂泊,
看沧海桑田有几多。
你我弯向彩虹尽头,一路去探索,
我亲爱的好伙伴,月亮河和我……
我听着同学们在五号楼前草地上哼唱的歌曲,常常湿润了眼眸:月亮河,这是一条多么美丽的河啊!而年轻的我们,又在这条河里抛掷了多少年轻美好的时光啊……
年的那个夏天,我终于告别了师大,告别了长安山,告别了图书馆,告别了文科楼……
我没有料到,年的某一天,大概仅仅存在了约三十年的17号楼就被拆除!于是,我们中文系86级两百人的青春记忆,便无处安放——即便故地重游,不再年轻的我们又该去哪里寻觅曾经的青春踪迹?
如今,告别大学27年了!年的那个燠热的夏季,那个夏季里的校园,那个校园里依依惜别的同学们,都逐渐模糊在时光里了。是的,生活就是生活,人生也没有彩排,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而一切场景都会烟消云散,所有故事都会汇入时光的洪流,或者随风飘远。我只能在冷冰冰的白纸上一遍遍地写道:时光如同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人间已暗换芳华,鬓角已早生华发……
我知道,不断流逝的时光洪流,是一段段冰冷的栅栏,更是冷酷至极的阻隔,把我阻隔在了记忆中的师大之外。
然而,福建师大,我依旧倾心,犹如昨天。
然而,那首《月亮河》,依然会响彻我的心房,或者,在午夜时分,在沧桑的心底,一遍遍深情回放……
月亮河,河流宽又阔,
我终有一天要渡过。
旧梦织成,心儿残破,
你无论去何处,我追随不舍。
你和我一同去漂泊,
看沧海桑田有几多。
你我弯向彩虹尽头,一路去探索,
我亲爱的好伙伴,月亮河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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