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黛，湘南娼女也，年方二十，混迹于粤州。黛美目流盼，窈窕生姿，尤工画眉，笔之所到，无不妙化天工，远近仕女皆竞往求之。
倏忽数年矣，黛患己之将老，尝语众姊妹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我等可乎？”言未尽而泪不止。如是者数。
一日，有白衣客过坊间，携紫衣女子甚丽，黛叹曰：“美则美矣，惜未尽善也。”客闻而奇之，遂与女入楼下。黛笑曰:“尊夫人之眉稍觉凌厉也。”客闻曰：“何以见之？”黛道：“人之眉也，各不尽同。欲画眉者，本于天然而造化人工，须依形取势，轻着浅就，方能尽得风流。夫人之面若葵籽，唇似含樱，目生杏华，眉须舒缓也，以平其势。若眉尖若蹙，是为失于和也。恐其人日趋尖刻也。”客惊之，请为画眉。黛遂取笔，凝视片刻，落笔成之。女揽镜观之，果觉大胜从前，喜之不尽。客将与数金，黛却之。
后数日，白衣客复至，密会春黛，客述之曰：“我梁府公子也，幼习书画诗文，久欲慕一仙侣矣。然拙夫人乃河东狮也，徒具一皮囊而已。拙下爱姑娘之冰雪聪明，可否为余之侧室，终生善待之。”黛辞曰“彼为夫妇也，焉求暗度乎？请适他人。”梁公子曰：“无他求耳，愿画姑娘之芳容，悬于案头可否？”黛应之。公子遂取笔墨，柱香而就。黛视之，惊如天人。与己则更添一段娇媚，视人却自有三分风流。黛爱之，已觉心倾也。公子后复往来，数遗书画诗词与黛，黛不能舍之，遂成高唐之会也。然黛时患己之名不正，恐非良久之计。公子慰之，愿徐图也，黛遂宽心。
未几，黛觉己之孕，大恐，泣于公子曰：“吾今将不容于此，奈何？”公子曰：“无忧，吾可金屋贮娇矣，慎勿惧也。”遂辞阿母，居于别室。数月，黛产龙凤子，公子大喜，悉心照料之。后满月，公子言其母求视孙儿，黛遂与之。然公子数日不归也，黛屡呼不应，强入街巷寻之，人皆言不闻此人。黛大悲，病数日而不能起，形销骨立。
半月余，公子至，跪拜黛曰：“我负汝也，心实不宁。吾本闽人也，妻三年不育，母逼之甚急，吾不忍弃荆妻，遂生此计。吾知错矣，将与汝重金，助汝锦衣故里，以养父母。”黛怒曰：“名节已无，子女俱失，岂千金可救？吾错付情与汝，惟赴死也。别无他求，愿一睹吾儿可无憾也。”公子泣曰：“儿女已随吾母远渡夷国，恐不得见。”黛大恸，裂画焚诗，折笔而亡。公子厚葬之。
后二年，坟生新柳，迎风招摇，上有一画眉鸟，日日哀号，其声甚悲。或有女取柳叶为蛾黛，青翠宛然，迷蒙若轻烟。人皆言此黛之所化也，遂名之曰“春之黛”。
吾闻之益叹，黛虽娼家女，然其情深意重，由画眉而通道，岂俗世之君子之流可及乎？唯六一之词堪为其咏也：“清晨帘幕卷清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未笑还颦，最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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