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说:我以为鲁迅先生长得真好看。……老先生的相貌先就长得不一样。这张脸非常不卖帐,又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可是他拍照片似乎不做什么表情,就那么对着镜头,意思是说:怎么样!我就是这样!所以鲁迅先生的模样真是非常非常配他,配他的文学,配他的脾气,配他的命运,配他的地位与声名。我们说起五四新文学,都承认他是头一块大牌子,可他要是长得不像我们见到的这付样子,你能想象么?
一个男人说另一个男人长得好看,这多少让人有些怪怪的感觉。幸好这两个男人本就是怪到零畸的,见怪就不怪了。
陈丹青评价的鲁老夫子的标准像,而且多少也有些个人偏好在里面。并借此发一些牢骚,比如说“现在男男女女作家群,恐怕是排不出这样的脸谱了”。这是陈氏的惯用手法。
其实鲁迅早先的脸并没陈丹青所说的这般酷,特别是读书时候的照片,看上去也一个寻常人,且有着些许稚气。后来鲁迅的脸何以会如此“好看”,我想,这似乎在于大先生脸上渐渐生成的隶意。比如,他的胡子,记不清以前在哪篇文章里读到的,说鲁迅的胡子似隶书里的一字,再如他的眉毛,粗,浓,眉梢也隐隐向上飞起。隶书里重视横画,横画多变化,且饱满,鲁迅脸上的这三大横画大抵彷佛。
在各种书体里,我最推崇隶书,以隶书为最好看,动静相宜,不呆板,也不张狂,法度谨严,却又富于变化。陈丹青说鲁迅“这张脸非常不卖帐,又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不正是隶书的基本特点么?
于是猜想,是否可以从书体的角度将所有的脸加以分类。这样的想法似乎牵强,作为游戏,或可为之。真正在书法史上具有独立特征的书体有五种,即篆书、隶书、草书、行书和楷书。我想,自古以来大多文人的脸,应该可以划分其中三种,一是楷书的脸,平和,正经,一是篆书的脸,平和之外,多些柔媚,一是行书的脸,或入疏狂,或入轻狂,或入轻薄。
隶书的脸是稀却的品种,所以也成就了大先生的独特。看过郭沫若的脸,端庄且媚,可如小篆。这样的脸总是让人生厌的,但自古以来,春风得意的文人多是这样的面孔。陈丹青还提及周恩来的脸,可入楷书一类,再深一层,不是颜柳,却有欧风。
在上面提及的书体外,还有两种极端。一种是甲骨文的脸,满是岁月沧桑,脸上的每一个痕迹,都深且重。陈丹青说:“到了年,文革后第一次文代会召开,报纸上许多久违的老脸出现了:胡风、聂甘弩、丁玲、肖*……一个个都是劫后余生。我看见什么呢?看见他们的模样全都坍塌了,无一例外地被扭曲了。忍心说句不敬的话,那种模样,还不如丑陋,还不如法庭刑场上的汉奸们,至少保留了相貌上一点最后的尊严。这批文代会代表索性不是文艺家,不是名人,倒也罢了,现在你看看,长期的侮辱已经和他们的模样长在一起了——再忍心说句不敬的话:他们带着自己受尽侮辱的面相,还居然愿意去参加文代会,本身就是再次确认侮辱。我想,鲁迅先生不会去参加那样的会议的。”陈丹青提及的这些人的照片我见过一些,大抵可归入此类。
再一种是魏碑的脸,外方内圆,这样的脸不相干的人见着,是要敬而远之的,凑上去,却也只看见一双朝天的白眼,他的青眼只给他眼中见得着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觉着他的可爱。吴为山给高二适先生塑的像,得先生风神者,也在于此。
︻
芸
香
?
杂
文
︼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