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廿
图:摄图网
(壹)五更天,月色尚未褪去。
惠娘在家中厨房已忙碌许久了,她做了莲子粥、酥肉饼,伴之腌制月余的小菜。送到了正屋的花厅桌子上,为的是她的官人徐衍就要上朝,好歹吃些垫垫肚子。
徐府中下人都赞当家主母贤惠,每日老爷上朝前必亲做饭菜,从不假手他人。老爷待夫人也是爱重得很,为此还落下了惧内的名声。
只不过自从由眉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到京城任职后,徐衍却常常出入烟花场所,不时地还会带回一两个同僚赠与的美娇娘,让惠娘安置在家中,如今府里妾室也收了四、五房了。
惠娘虽面上待这些所谓的姐妹客客气气的,可是心里哪有不气的,如果可以料想到做京官会是这等情状,惠娘宁愿舍弃如今的声名富贵,在眉州做个通判夫人也比现在要舒心得多,起码那时的官人心里只有她。
可是学而优则仕,徐衍寒窗苦读多年,又多次落榜,才有了今日得天子赏识的机会,实属不易。
想起那些年官人科考总也不中,跟着一个囊中羞涩的举子,就是浆洗缝补的活计,惠娘也是做过的,那时虽苦,却也苦中有甜,徐衍会替他人代笔书信,赚来些碎银子,省下来在她生辰时为她买一支碧玉簪,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在孩儿出生后,为了给她补身子,徐衍也会亲自下厨,给她熬一碗土鸡汤。
“唉,近日总爱想这些陈年往事。”惠娘安排小厮送大儿子徐过到书塾后,便开始学些京中贵妇们平日打发时间的玩意,做茶、插花、品琴。样样都得会一些,要不然总要惹得那些高门女子的取笑。
侍女芸香从外间进来时刚好听到惠娘的感叹,“夫人,两位姨娘的起居住所都安排妥帖了。”惠娘应了声好,芸香便坐到案旁为惠娘摆放茶饼,其实她俩名为主仆,可是情义却远胜姐妹,惠娘八岁时家里获难,父亲畏罪自尽,家也被抄,芸香是家里自小买来的丫鬟,陪着惠娘一直到了现在。
“夫人也不必想这么多,只看府中姨娘们的处境便知,老爷待她们不冷不热的,只不过是养在府中罢了,老爷的真心还是在夫人这儿的。”芸香看惠娘神思恍惚,便出言劝慰。
惠娘抬头看向芸香说:“我自也知晓他对我的夫妻情义,不过是这些年变化太多,怕再跟不上他的脚步了,你看看这做茶,可不是难倒了你家夫人。”
两人玩笑了一阵,似也不觉时光漫长了。
(贰)接下来的几日,徐衍少有的夜不归宿,整日的见不到他的人影。
惠娘派了人去盘问徐衍的长随小厮,方才得知徐衍同京兆尹刘大人到南城查案去了,过些时日就回来,只是案件诡异吓人,不想让惠娘担心,所以才假托说吏部事忙,近几日都歇在公衙。
悬案终于在两个月后结了,徐衍也回到了家中,只是他满脸胡渣、风尘仆仆的样子,惠娘倒是头一回见。
“官人快进屋好好歇歇,热水已经备好,干净衣物也放在内间了,待洗去这一身灰尘,咱们一家子吃顿团圆饭。”惠娘迎上去,接下徐衍的斗篷。
徐衍不动声色地牵上了惠娘的手,看着她说:“想来为夫查案一遭也是有好处的,现下娘子这般笑容,怕是想我得紧。”
惠娘甩了徐衍的手,微嗔道:“官人莫要再胡言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徐衍无奈得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惠娘面皮薄,适才是故意取笑,这些天在外,最思念的便是家里,因为家里有他的惠娘。
待徐衍沐浴完毕,花厅里的菜也差不多上齐了,只是却没想到本来一团和气的宴席却被徐衍的震怒降到了冰点。
本来惠娘正招呼着几个姨娘按次序落座,可是偏巧徐衍进来了,他看到这妻妾和睦的场景,非但没有感觉到高兴,反而怒气冲冲得赶了她们出去。
撂下惠娘在花厅僵坐着,徐衍对她说:“不是说好了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顿团圆饭,你叫她们来做什么?”
惠娘被徐衍问懵了,但听着徐衍的质问,她的气也不打一处来,“为什么,难道官人不知道吗?官人一走数月,林氏、张氏等几位姨娘也盼着你能归家,况且她们进门,也是官人给带回来的,你还嘱咐了我们要好好相处,官人不记得了?”
徐衍更加生气了,但他也不想再与惠娘争吵,便起身离开了正屋。
后来几天两人也没再说话,徐衍留宿各个姨娘处,可就是没到惠娘的陶然居来了。
转眼太子的册封典礼就到了,上次勘破凶案,徐衍立了功,按理是要补吏部侍郎的缺,可是礼部刚好缺人手,便给调到了礼部。
所以为着册封大事,徐衍就更加忙得脚不沾地了。
因为在礼部磨练,徐衍偶然间得了太子的赏识,一应东宫事务,徐衍倒也可以参与一些,在几件事情中,徐衍提的点子也颇符上意,太子对他也就更加器重。
之后*河水患,皇上命太子前往视察,自然太子也带了徐衍一道去。
(叁)老皇帝已至暮年,太子这些年也算是历练有成,所以圣上便动了禅让之意,想要退位做太上皇。
就在起草禅让诏书的前一夜,一场*变却发生了,太子被废为庶人,而一直不受皇上喜爱的陈留王却登上了皇位。
有说是太子私德不修,竟与自己父皇的妃子苟且,如今的十一公主怕不就是太子的女儿,还有说太子贪污纳贿,纵容门客藐视国法,国库的银子也敢挪动。众说纷纭,但是京城的天终究是变了。
舆论都是往一边倒的,说起前太子,那就是多么地荒淫无度,德不配位。而提及如今的新皇,便是他虽生母出身不好,但却人品贵重,在封地的这些年里也是爱民如子,把蜀地那样的蛮荒之地都治理得井井有条的,以后必定是一位有才干的君主。
想来自古成王败寇,皆是如此。
新皇登基后,为太上皇在云栖山畔修建了一座宫苑,让他颐养天年。对废太子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他圈禁,太子的家眷移至西京行宫的净心堂安置。
这一番作为,倒也甚得京中老臣们的心意,因为废太子的势力庞大,京中官员或多或少都与之有所关联。如今看到新皇恩威并施,他们便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荣华难保了。
在这些事务安排妥帖后,一前一后两道圣旨便到了徐府。一道是加封圣旨,说是礼部尚书徐衍揭露废太子罪行有功,且为官多年,勤俭奉公,历有德行,赠太子少师衔,封一等承平伯,其妻顾氏随封二品贞淑夫人。
另一道是平冤诏书,上面写道,承平伯徐衍妻族顾氏,原为眉州江卿世族,因眉州地处边境,临近西戎,偶有江卿之族与其互通贸易,顾氏父顾渊,于元嘉二十六年所犯之勾连敌国,私自贩盐罪,今已查明,乃地方官误判,以此诏为顾氏一族平冤。
惠娘听完圣旨,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竟差点忘记谢恩,得亏徐衍在旁提醒,这才全了礼数。
送走了宣旨中官,惠娘对着明*的诏书念了又念。
“娘子心愿得偿了。”徐衍拉着惠娘坐下。
“官人,这是真的吗?我顾家终于昭雪了。”惠娘的声音已有些颤抖,她满面欣喜,只是不知怎得,竟有两行泪落了下来。
“惠娘莫哭,这自然是真的,皇上的圣谕现在就在你手中,还能有假吗?”徐衍站起身,用手擦去惠娘脸上的泪水,手臂一揽,将她抱进了怀里。
“不对,圣旨上言及官人平乱的功劳,这……”惠娘这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是徐衍替她谋划的功劳,她抬头望向徐衍,想要询问其中缘由。
“娘子且慢慢听为夫给你说。”徐衍轻扶惠娘的后背,和她讲起这些年的行事筹谋。
(肆)惠娘和徐衍的故乡在眉州,那是一个远离京城,且群山包围的地方,自然与外界的接触不多,所以那里还沿袭着一些先代的遗风古俗,百姓在服从朝廷派任的州官的管理外,还遵从着自己的规矩。
眉州民间流传着一种江卿制度,凡名望品行高者为江卿,他们卓有财富,又肯施予贫民,在饥荒之年,则开仓放粮,施药布粥以慰百姓。
惠娘一家即为江卿世族,当年新到的州官为了攫取江卿之族的财富,便设计陷害,用谋反案抄没了顾氏一族的家产,顾府当家人顾渊自然不服,但又苦于求告无门,在贪官的逼迫下悲愤自尽了。
后来也是那州官自知理亏,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只向朝廷报了顾氏私自贩盐之罪,说顾渊畏罪自尽,顾氏宗眷可免于连坐。
根据民间婚嫁习俗,男子娶妻素有五不娶之例,而因为顾家被判了谋逆,顾渊死后,惠娘的母亲也郁郁而终,惠娘在五不娶里就占了两项。
逆家女不娶,年幼丧母的家中长女不娶。所以惠娘在叔叔家长大,到了婚配的年纪,竟没有一个上门提亲的,好在她婶母打听到潟江的徐家有个傻小子,人虽呆呆笨笨的,却愿求娶她家姑娘。
两家一合计,女子犯了五不娶,男子又有恶疾,这不是天作良缘。
惠娘就这样嫁给了徐衍,成亲后她才发现,这个官人她好似见过,就在一年前的花朝节,那个赠她鲜花的少年,不就是她如今的官人,徐衍也并不傻,他只是以这个由头,来称惠娘的名声。
婚后的小夫妻俩和和美美,日子过得挺好,可就有那种爱搬弄口舌是非的,直言惠娘是五不娶之女,她所嫁的夫家,必有灾殃。
徐衍不忍惠娘受委屈,所以从那时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自己定要出人头地,在朝廷中谋得高位,为顾家昭雪,让惠娘不再遭受别人的冷言冷语。
所以他参加科考,一次不中,那就两次,幸而在他第二次落榜后,朝廷加赐了恩科,不必让他再等三年。
终于,他考中了,名次不高,所以授官时他被赐予外放,还是在眉州,他做了州官的下属。
那些时日里,他努力地想要干出*绩,可是一个小吏又能有什么作为,所以他也学会了官场逢迎,溜须拍马,同僚相邀至秦楼楚馆,他只能逢场作戏,上级赠予美妾,他也不便拒绝。一步步地,他成为了京官,又一步步地在朝廷立足。
在取得太子信任后,他发现太子近臣皆是累世公卿,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很难有出头之日,所以便在太子身边蛰伏,掌握了秘闻后,他就反戈倒向了陈留王。
陈留王因着生母为皇帝的洗脚宫女的缘故,从小受尽其他皇子的欺负,也不得父皇的宠爱,但是他有野心,他觉得大家都是皇子,凭什么自己就不能一争皇位。
徐衍明面上是替太子到蜀地办事,其实却早已与陈留王共谋大业了。
陈留王在封地勤*爱民,也做出了许多*绩来,这些太上皇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太子丑事被揭露后,陈留王又手握蜀地的兵权,如此看来,他便是最合适的新皇人选了。
(伍)令和三年春,承平伯徐衍散尽家中姬妾,自请携妻回乡隐退,皇帝允。
眉州潟江,徐衍和惠娘倚在院落外的梨树下,看着他们的小女儿沐春与邻家的孩子趁着东风放纸鸢,正如那年的花朝节,满城美丽的姑娘,可在徐衍的目光所及,只有惠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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