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是惠子,而庄子是把惠子按在地上摩擦的人
中国人对中国文化的认知,一言难尽,一个个顶着学识渊博的大缸到处贩卖,可惜,缸里全是水,不是酒。
就拿庄子和惠子而言,也可窥一斑。世人往往把庄子和惠子相提并论,并且以惠子和庄子是辩论对手而津津乐道,殊不知,庄子却是把惠子按在地上摩擦的那个人。换言之,惠子根本不是庄子的对手,惠子的所谓学富五车,极具讽刺意味,因为正是这样一个学富五车的人,却不知道。
惠子之于庄子,惠子犹如一滴水,而庄子是整个大海,惠子若是萤火之光,庄子却是太阳,二者的差别是天上地下的事情。岂能相提并论。或者说,在《庄子》中,惠子和儒家一样,依然是庄子批判的对象,惠子只是一个有点头脑,善于辩论的知识人,而庄子却是超越时间一切的得道人。用佛家的话来说,庄子已经到了如如不动的境地,不为一切相所束缚左右了,而惠子呢,却还是生活在相的世界。或者用儒家的话来说,庄子是达于绝对的形而上了,而惠子还在形而下的器的世界炫耀自己对器的形状大小等各种的认知。
为了帮助读者继续认清这样一个现实,不妨稍微分析下庄子和惠子的几个小故事。
《庄子逍遥游》中,惠子和庄子讨论大葫芦的用途。大葫芦我曾经在解读中指出了,这是混沌或者太极的代称,因为大葫芦其中空空如也呀。由此也可以晓得,这样的故事和庄子写儒家一样,都是胡编乱造的故事,当不得真的。但即使如此,还是要探讨一下寓言背后的旨趣。
惠子对葫芦的用途依然沉浸在器的世界,物的世界。受制于器的硬度,大小而对器有一个知识的价值判断。但庄子呢,是超越器的。庄子透过葫芦的空空如也,启示惠子,为何要纠结于纠缠于器呢,不能着相呀,不能被物转呀,要从葫芦的无所用处下手,去达于精神的绝对逍遥。啥是绝对的逍遥呀,其实就是如如不动呀。恰如《尚书》所言,人不易物,惟德其物。人不能被物改变左右,要以德性的充盈使用物。也就是说人不能被相左右。要想做到这样,只有明心见性,只有回到道心,乾心。所以,庄子犹如得道的高僧,而惠子只是一个红尘之人,庄子是在点拨,引导惠子,让他悟道。所以二者的境界是十万八千里的。一个得道,一个不知道,如何能相提并论呢,只有被无情摩擦的份儿。
另一个有名的寓言就是庄子和惠子的濠梁之辩。也就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那段话。这段话大家都很熟悉,我就不引用了。我只说这个寓言的重点。这里,惠子是不知鱼,也不知庄子的,更不知那个大道。所以,他质疑庄子不知鱼的快乐,这是正常的呀,是着相的认知。但庄子呢,就点拨,开示,点化他了,请循其本。这个本是啥呢,就是大道。而且庄子还说了,“我知之濠上也。”
这个濠上二字全被秦汉以后两千年的人给忽略了。尤其是那个上字。濠是壕沟,濠水,是器。而上呢,就是形而上之上,是下学上达,是君子不器背后的那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大道。现在再回过来说,庄子为啥能晓得鱼之乐呢。就是因为庄子是道心,逍遥心,与天地万物合一的。而鱼呢,由于并未有受到外界认为的干扰,是顺其自然的,所以鱼是遵循天性的,鱼自然是快乐的。庄子何以仅仅晓得鱼的快乐与否呢,他已经晓得天地万物的快乐不快乐的。这叫得道,与道为一。这是惠子和庄子的差别。惠子只晓得器的世界,形的世界,名的世界,相的世界,却不晓得器,形,相,名背后的道。所以,庄子把惠子按在地上摩擦是显而易见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连对手都无资格的。
为了让读者晓得庄子对惠子的悲悯可怜之情,我不妨再引用一段话,也同时为争论不休的问题释疑。那就是《齐物论》中,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之,故以坚白之昧终。
世人都不晓得这个坚白之昧终啥意思,也是争来争去的,不小心一下子就过了两千年,还争不出个所以然。
这句话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悲悯,是可怜他们。这是惠子死后,庄子所言的一句话。庄子是说,这些人呀一辈子炫技,炫来炫去的,但是到死,也未把坚白的道理认知清楚而是在五行的雕琢下,和草木一样终老了,死了。
啥意思呀,庄子是说,在形的世界,器的世界,在名的世界挣扎,一辈子都分辨不出个所以然的,而且也永远无法跳出器的世界,相的世界,只能随着五行的雕琢而生老病死,却不知有一个绝对形而上永恒的大道,能让人跳出五行的雕琢,跳出生老病死的世界,跳出因果的世界。这是昭文,师旷,惠子之流到死都不懂的道理,岂不可悲。